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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老汉的墙

  发布时间:2012-07-19 10:06:21


    横在张老汉与对院张老根之间的一堵墙,经过一夜的瓢泼大雨后,倒下了……

    这堵墙已有四十个年头了,经过几十年的风霜雨雪,最终无法抗衡大自然的规律,倒下了,不过这是第二次倒下。

    在一个天空晴朗的早晨,张老汉站在那堵墙的豁口处,看到了对院的一切,让张老汉感到格外的新鲜,这是张老汉第一次看清了对院,十年前因为这堵墙,一场官司让张老汉与对院张老根产生的怨恨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
    张老汉官名叫张学军今年63岁了,他与张老根本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;张老根父亲因排行老三,故取名叫张老三。往上数三辈,张学军与张老根还得叫同一个爷爷呢?当时两家的中间是没有墙的,打张老汉记事的小时候,就与张老根滚打摸爬地玩耍,两家礼尚往来的,谁家短缺个啥,谁家有好吃的,都不忘分给对方一份。

    进入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,大跃进、三面红旗焕发了多少贫下中农革命激情。大炼钢铁,熊熊的烈焰炙烤着那一方明朗朗的天,喷薄而出的火苗映红了日日夜夜。当时张学军才十来岁,父亲随着大人们三班倒,保证炼钢炉七七四十九天不灭火。开始时很多人一班,倒班倒得快,睡眠保证不了,人多没劲使,结果人人拥有了红宝石般的眼球。

    张学军的母亲则在大队部的集体食堂做饭,每天也是早起晚回的,可饭是做的越多越不够吃。为了保证一线生产,公社指令:男人们一线炼钢的保证口粮,妇孺及闲杂人员减半,这可难为了张学军的母亲,“他嫂子,俺儿子正长身体,你就给多舀一勺吧”,望着一个个眼巴巴瘦弱的身躯,照顾了这个又要照顾哪个,每次轮到张老根去盛饭,张学军的母亲都会多舀一勺,到最后是锅底的清汤照亮了月亮,张学军的母亲也就没吃的了。

    张学军和张老根常为填不饱肚子发愁,于是他俩强烈要求参加炼钢,但公社没有答应。他俩只好烧了一壶又一壶茶水,送到炼钢现场,给大人们喝。不少人都夸他俩是个好孩子,可他俩心里明白,在这里还是能凑一顿饱饭的。

    炼钢的最后几日,已是深秋。入夜,寒星朗照,清淡的光溢在幸存的小树上,片片枯叶经秋风扫动,瑟瑟抖成一团。半夜时分,张学军因饿吵醒了母亲,被一阵训斥之后,哭个没完。同院张老根的母亲听到后,回想起大食堂里吃饭时,为张老根每次受到学军母亲的特意照顾而内疚,眼睁睁地看着遍地林子里的树皮都被人刮割下充饥的情景,再看下已断顿几天没吃的学军母子,于是张老根的母亲狠了下心,叫醒了酣睡中的张老根,娘儿俩趁着月色向村的地头奔去。

    “根儿,拿铲子使劲刨”!张老根的母亲神色慌张的说。

    “娘,黑灯瞎火的做啥”?望着已被翻过几遍的土地,张老根疑惑的说。

    “让你刨,你就刨,地底下有红薯。”

    娘的话音未落,张老根一轱辘站起来,来了劲,挥起胳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就是一阵狂刨。一顿饭的功夫,地面上零零碎碎地撒了小堆红薯。

    “根儿,你先把红薯送到你学军家,学军还饿的慌,等会儿再来取咱家的”,望着张老根渐去的身影,张老根的娘又弓着腰在地,继续刨着。

    “谁,干什么的?”

    这一声惊雷般的减声张老根的娘给炸醒了。

    沉默了一会儿,见是本村的民兵连长,张老根的娘想解释解释,但嘴蠕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,于是就扑通跪下来,跪在民兵连长面前。“大兄弟,嫂子求求你,你可不能乱说呀”。

    民兵连长嘴皮动了动,没有说话。或许吵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基干民兵,闻声跑来。

    “怎么回事?他们看见根儿的娘跪在地下,面前堆着的红薯,便大声吆喝起来。

    吆喝声惊动了许多人,张老根的娘掩面长嚎起来。

    于是张老根的娘被清理出革命的队伍,与右派、地主、反革命为伍,红色的年代里,逢遇运动,站在人民队伍的对立面挨批的一准少不了她。

    张老根是幸运的,当夜他抱着偷来的红薯递给学军的娘时,一家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,可当他返回的途中眼睁睁地看着娘被生产队的民兵抓走,游街、批斗,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充满着仇恨、妒忌。

    火红色的年代,一切都是红的,红旗、红语录、红标语、红色家庭,红色潮流风起云涌。进入六十年代末,黑龙江珍宝岛事件出现了一个英雄人物,孙玉国的名字传遍了祖国大地。年轻人崇拜他,由此掀起当兵热潮,绿色的海洋自然涌动到学军的家乡。

    “娘,我要当兵。”张学军和张老根同时向父母提出请求,得到双方父母的肯定后,两人兴致勃勃起了个大早,赶向十几里开外的公社征兵体检站。每一个受检项目他俩被无可挑剔地打上了合格的对号,这类似于读书时参加过无数次考试,那就是一份试卷呢,他俩等待着入伍通知书的到来。

    已近二十的青年要当兵,这在当时动乱的年代,是最果敢又明智地选择,回家的路上他俩互相交换了信物,张学军给张老根一支钢笔,张老根则给了张学军一个精致的烟斗。这晚他俩躺在床上,就梦见了自己已身穿绿色的军装,胸佩大红花坐在马车上的情景,欢送的人流如山似海。

    一天的傍晚,张学军一在生产队当村官的亲戚找上门来,对他爹娘神秘地说:“他叔,我打听过了,公社管接兵的说,这次的兵可不一般呢,是去北京什么卫戍区,给中央领导站岗当警卫,说不定还能见到毛主席呢,不仅要根红苗壮,连五福都要查个底朝天,学军没指望了……”

    “啥,没指望了,俺可是贫农,他爹是党员,”张学军的娘着急的说。”

    “这没错,可你对门张老三家的婆娘是破坏生产黑五类,游过街,挨过批,你们两家还不出五服呢?!”

    “那可怎办,这,兵是当不成了?”张学军的爹嘴哆嗦着说。

    “那必须划清界限,与张老三家一刀两断。”亲戚口气十分坚定地说。

    “这,俺两家的关系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,那说断就断……人家因俺没吃的,偷了生产队的红薯,还不是为了学军饿不死,哪能昧了良心?”张学军的娘较真地说。

    “孩子他娘,这不是较真,谁说了算?还不是形势给逼的,如你划不清界线,那可要耽误学军一辈子!”说完张学军的爹长叹一声蹲在地上。

    “那,….就依…这叫作孽呀!”张学军的娘无奈的哽吟着。

    第二天,一份决心书递交到公社招兵办,张学军以一个参军志愿者的名义,慷慨陈词地声讨了地、修、反的罪行,一一列举了他们亡我之心不死和丑恶嘴脸,决心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,不惜生命保家卫国。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,当天在自己与张老三家房屋的中间垒起了一道墙,以示与反动阶级划清界限。

    招兵办的管理人员,或许为张学军的精神所感动,看到他政治立场比较坚决,加上亲戚从中间撮合,结果去北京卫戍区政审没通过,但却被分配到了反帝反修的最前沿,黑龙江。而张老根自然被红色的潮流所淘汰。

    接到入伍通知书后的张学军,乐的满院子跑,嘴里嚷着我成功了,爹和娘也挺高兴,叫他把本村的亲戚都请来吃个喜。

    为庆祝儿子当上了兵,也是用了心安排的,桌上摆满了自家养的鸡和蛋还有亲戚送的肉,满满一桌子的菜,这在当时也是举家之财力。本村的村干部来了,可亲戚没来几个,自然包括张老三家。

    光阴荏苒,几年过去了,张老三家的媳妇已被评了反,讨回了公道,回到了革命阶级的队伍里。张学军也在反帝反修的最前沿,用青春和热血捍卫着祖国的山山水水,并在反帝、反修一线入了党,立功并光荣复员。又是多少年过去,张老根和张学军相继结婚生子长大,而老人们又一一故去。

    九十年代末,一场狂风和着冰雹,使横在两家的墙倒了。时年刚五十的张学军,顾来工人准备重新垒好,却遭张老根的阻拦:垒可以,但必须给我让开十五公分滴水,理由是准备盖新房。张学军上前说理:“当年是经大队批准的。”张老根回答说:“那是‘昧心墙’,必须让!”一来二去两家大打出手,张老根和张学军的儿子互有伤。由此招来公安派出所,经法医鉴定:张老根的儿子为轻微伤、张学军的儿子为轻伤。办案人员协商双方调解不成,结果张学军的儿子被司法拘留。与此同时张学军一纸诉状将张老根告上法庭,要求排除妨碍,维持现状。经开庭审理,法庭采纳了张老根的请求,于是在执法人员的监督下,一个倒下的墙又被重新垒好。

    一晃十年过去了,当年的壮汉已被岁月锋利的刃刀雕刻下条条痕迹,今年已62岁的张学军老了,已被叫成张老汉。他隔墙看张老根家的表情已没了一丝一毫的愤怒,他的脸已经把岁月褶巴成沟沟坎坎,这些沟坎已盛不下以往的愤怒了。

    自从两家的墙再次倒后,村民调解员和法院的巡回法庭及时赶到现场,一一做疏导工作,从社会安定大局与构建社会和谐整体利益出发,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,在法院办案人员不懈努力下,两家的矛盾已有所松动。

    张老根与张老汉仇恨的阵地已临失守。这次张老汉没有再去张罗着要砌那个豁口,几次孩子们提出要把墙补好,都被张老汉一句:你懂什么!给回绝了。

    再过几天,张老汉又让家人把倒下的废砖块一股脑地给搬走了,这让家里的人费解。

    张老汉常常借抽烟的功夫蹲在豁口处,手里惦着精致的烟斗,那是张老根四十年前当兵时送的,有时他能从日出的早晨到中午,一个劲的“吧吱”地抽着烟,眼斜视着瞄向豁口处,纹丝不动地瞅着。每当这时,张老汉的媳妇会不经意的吆喝一声,“哎,他爹,想什么呢?”每当这时,张老汉像被揭了疤般,“哦,说什么呢”一时脸窘的红红的。儿女们不知情,都以为爹是不有病了?看着一改往日状态的父亲,心里也系了个结。

    为了打破这种窘态,张老汉干脆斜坐在豁口处,脸是对着阳光的,可眼还是斜视着院墙那边。他也有开心的时候,院墙那边一有嘈杂声,谁来了,都说了些什么,他会竖起耳朵听,生怕漏下什么,边听便自言自语唠叨些什么。

    自打院墙留下了个豁口,两家的家禽像边贸市场般畅通了,按时髦官方语言说,“直达了。”对面的猫啊、狗的过来了,张老汉家的鸡呀,鹅呀也会浩浩荡荡地大摇大摆地“过境”,最让张老汉开心的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狗,由于跟不上队,落下了,“叽叽”地叫个不停,就是爬不过去,每到这时,张老汉会上前扶它一把,心里乐呵呵地说:“都是你不争气,干啥要砌这墙,要不怎能过不去!”,看着小狗欢快地回到母亲的怀抱,张老汉开心地笑了。

    这天的上午,张老汉心里总觉的不踏实,他惦着烟斗吸着烟,又瞅了瞅豁口看没了动静,就磨磨噌噌地往豁口处移去,脚像没穿鞋般软绵绵,腿发软。十来步远的距离竟走了五分钟,当他步入豁口中央,像一面镜子一样出现了一个人,张老汉一震,以为是自己,又细细一看对面的人,拄着拐杖,倭着腰,洁净的衣服上别着个钢笔。

    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声:“你,你……”

    “根儿弟,我送你的钢笔还使着啊?”

    “学军哥,我那烟斗你还用着哪?”

    “你过来坐会儿可好?”张老汉吃力地蹦出几个字,脸憋的通红。

    “嗯,我,我这就,我……”

    “孩她娘,你看谁来了,快快,准备午饭,我哥俩好好唠叨唠叨。”张老汉不等张老根回绝直嚷嚷地说。

    张老根,颤巍巍地迈过豁口,一双相隔四十年厚实带有老茧的手又紧紧握在了一起,老哥俩的泪水滴落而下。

    张老汉一家可忙坏了,像过节般热闹,一片喜庆。杀鹅宰鸡,烹炸溜炒,一桌丰盛菜肴顷刻间摆在了老哥俩面前,张老汉叫来了大队干部,法庭的法官。

    一开场,张老汉就激动地说:“四十年前,因我当兵我忘恩负义,恩将仇报,垒起了一道墙,从此这成了横在两家的一个坎,迈也迈不过去,这个坎也成了我的一个心结,我,我好悔啊!”

    “学军哥,这也不能全怪你,当时的年代由不得你,人人都发昏,哪有对和错?都是那个年代造成的。”张老根“咳”地感叹一声,又接着说“我也发昏哪,十年前也是因这墙,我没茬找茬,倒了,本来砌起就完了,可我心有积怨,楞是逼你让开滴水,导致两家互殴,还把你家老大给拘留了,我,我做的也太损了,对不起学军老哥呀!”

    “两位大叔,我看你们的心结是墙,这个墙四十年了,也困扰了你两家四十年,十年前,我处理过你们两家的这个案子,不仅没有化解了矛盾,还使这个结越缠越紧,现在提倡调解为先,倡导和谐,那你们认为该怎么处理?”法庭的李庭长和蔼的询问道。

    “是啊,两位大伯,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在座的村干部附和着说。”

    “那,咱们……”张老根的目光移向张老汉的脸上停留片刻,又谨慎地吐出一个字“拆”!

    “对,拆!四十年前因这个墙成了障碍,阻隔了两家来往,也因这个墙使两家由亲家变为仇家,这里的恩恩怨怨皆因他而为,这样解决,中!”张老根态度坚决地说。

    “我看,你们两家都有这个意向,那,就这样定了,你们这个喜酒我喝定了!”李庭长乐呵呵地说。

    “先别忙,四十年前,我参军走时,邀请全村的亲戚来家吃饭,唯独根儿老弟没到,一晃几十年,现在我提议,咱老哥俩把四十年前积攒下的和今天的酒,一起喝,中不?“中!”张老根附和着说。来,干杯!”

    笑声从新荡漾在这家农家小院。

责任编辑:刘水舟    

文章出处:安中媒体办   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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