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属狗，母亲属牛，与新中国同成长。母亲以前常说，“你爸和我属相不合，我们一辈子都在吵”。可是现在我再也听不到母亲这样说了，12年前她患脑血栓，到现在已完全失声了。我做梦都在寻找母亲的声音，可是再也听不到了。

    从我刚懂事，就记得父亲母亲总是吵架，有时候还会把我作为倾诉对象。“你爸不理解人，脾气不好，说话不好听，让人皮儿不疼骨头痛┄┄”。记得我八岁那年，母亲被父亲气的离家出走了，父亲到处找，紧张的要死。一个星期后，母亲和自己的闺蜜高高兴兴的回家了，这也只是他们年轻生活的小插曲。不管怎样，儿时的印象，母亲总是对父亲不满。

    随着我们姐弟三个的长大，上学、参加工作，父亲母亲彼此工作忙了，争吵也少了很多，但母亲说他们的距离更远了，只有晚上才能见到。每天母亲忙完工作，回到家就是做家务；而父亲不喜欢做家务，鼓捣鼓捣收音机，修理修理灯，一刻也不停，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最忙，叫好几遍都不见上桌。因此，不论上班还是在家，他们俩好像永远看不到交集。

    母亲告诉我“你父亲什么事都不理解我，他不听我的，我也不愿再和他说这说那┄┄”我们姊妹三个都很伤心，真担心他们哪天会离婚，也企图去说服父亲多心疼心疼母亲，但是每次面对的是父亲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情。

    父亲和母亲他们幸福吗？这个问题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思索。

    “有啥幸福不幸福的，每个家有每个家的过法，能过到头就是幸福了。”母亲这样说。

    幸福是个相对的概念，幸福不幸福，只有到最后，由你自己来评判。

    我高中毕业后到外地就业，一星期回家一趟。3年后，我去当兵了，一走就是11年，电话里、书信中听不到也看不到父亲和母亲的种种争吵，慢慢地我也就不再担心他们的关系，也不再过问他们的事情。

    就在我军校毕业临近分配前，母亲突然得了脑血栓，脑干大面积栓塞，半身瘫痪，失语，不能自主咀嚼吃饭。当我从千里之外心急火燎的闯进病房，她看见我，瞪着大眼睛，手不停比划着，那一刻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也就在那一刻，我非常清楚的知道，母亲已经不是以前能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的妈了，我们家的生活将被彻底的改变。

    生活的改变也许在我们姐弟三人心里都有准备，但没有想到会有12年，甚至更长。俗话说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，我们姐弟三个切身体会到了。大家从开始的信心十足悉心照顾，到疲倦倦怠应付，累，太累，成了我们姐弟三个人心里的口头禅。确实，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照顾母亲，没有双休，没有节假日，三个家庭全部围绕着母亲，每天都要面对繁琐的吃饭、喂药、大小便、换洗衣服，慢慢的姊妹们开始抱怨，抱怨老天对我们这个家庭的不公。

    然而，从2003年母亲患病，父亲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，对她没有丝毫怠慢，没有一丝的抱怨，没有一句的埋怨，喂她吃饭，端屎端尿，擦洗身子，推着轮椅晒太阳，读书读报，怕她闷着了，甚至还推着轮椅坐火车去广西、海南过冬。

    “你妈以前给家里出过大力的，不论是你姥姥家还是爷爷家┄┄”

    父亲时常自言自语的说道着，也像是在告诉我们，不该忘记母亲的付出，每每听到这些我的鼻子就酸酸的，心中充满自责。

    母亲的吞咽功能部分丧失，对吃的饭异常挑剔，每顿饭，父亲都要做好几样，每一样的软硬、稀稠都不同，经常早晨饭刚收拾完，就开始做中午饭。此时的父亲神情是那样的专注，对挑选的菜饭都是做到细致又细，每当我看到父亲那专注做饭的样子，总想对他说：父亲，不要太累了，咱们把标准降低些吧。而每当我们姐弟任何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注视他时，父亲似乎知道我们想问什么，低着头慢慢的说“只要她能吃点，就行，人要不能吃了，就垮了”。那一刻我知道父亲是了解母亲的，能不能进食，是母亲的精神支柱。同样，也是父亲的支柱。

    母亲得病后脾气变了很多，会莫名其妙的大哭、大闹，摔东西，有时还耍小孩子气绝食。每当闹腾起来，母亲就会使劲拧父亲的胳膊，每一次拧完，父亲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，但父亲却乐呵呵的，开心的看着母亲拧过的地方说“不疼，不疼，想拧就拧吧，越拧的重越说明还有力气。”而作为儿子的我每每听到这句话，就忍不住掉眼泪。

    今年，母亲的心脏突然出了问题，心跳慢，血压低，在本地最好的医院住了一个月，两次报病危，查不出来原因，医生考虑她多年脑梗死并发症，让回家观察，父亲坚持要查原因。

    “宁愿我背你妈妈到北京大医院去排队挂号，也要把病查出来，能治一定治，不留啥遗憾”父亲倔强的说，他像是在坚定我们的信心，也像是告诫我们一个浅显的道理，“不放弃、不抛弃、不遗弃，人生路上决不丢下一个人┄┄”

    就这样我们陪着父亲先到了郑州又到石家庄、北京、上海、青岛┄┄只要打听出来能治的地方，我们就开着车拉着母亲去。

    “你妈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，能再撑十年，我也就知足了”。父亲开始这样祈祷了，我也知道母亲的日子在用倒计时了。

    “不论她提啥要求，都要想办法满足。”

    “以前没有好好照顾她，总惹她生气，对不起她了”

    “老伴儿，我陪着你，你也陪着我啊！”

    这是父亲最近常说给母亲的话，每说这些话，父亲总是拉着母亲的手，看着她的双眼，母亲想张口说话，可是说不出声音，一丝淡淡的笑留在眼角┄┄。

    以前，我执拗的认为我的父母之间是没有爱情的，他们只是共同生活，如此而已。可是，现在我渐渐的知道，父亲是爱着母亲的，而母亲也是爱着父亲。也许每个人都期望一段轰轰的恋爱，期待“执子之手，与之偕老”。

    然而，生活中更多的是平淡，年轻的时候他们没有经常牵着彼此的手说“我爱你”，但在心中为彼此都留着一块领地，而如今父亲用行动阐述心中的爱情。父母的爱情就如一杯白开水，看似无味，实则却是最值得品味的情感。

    这几天，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，梦里我哭了，因为母亲能说话了，可是我还是听不到声音，不过我知道母亲在说“能够和你们在一起是幸福的” ┄┄